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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三酒不知她正站在大霧茫茫的黑夜裡,還是不斷往海底沉去的夢裡。

她重新低下頭,府西羅仍躺在腳邊。

她幻想著,世界之上的世界灑落下了無數光霧和繁星,倒懸的天河在他面龐上波盪起一圈一圈的盈亮水紋;府西羅會因為光亮而慢慢睜開眼睛,如釋重負地笑起來,爬起身,走進頭頂無窮的夜空。

視野中昏濛濛的,不管望向哪兒,也看不見一絲清晨要來的跡象。

府西羅小時候砸落下來的那一床沉重冬被,林三酒如今好像也被它蓋住了;穹頂壓在頭上,困住了天地間這一團黑暗,夜色逐漸凝集,逐漸沉厚,直到再也沒法天亮。

她轉過頭,草地上除了她與府西羅,空空蕩蕩。

八頭德和波西米亞的影子,彷彿夢裡一個遙遠荒蕪星球上的石柱,早已被風沙銷蝕,唯有她眼底的記憶,隱隱地仍站在草地上。

再一眨眼,就又空了。

林三酒的目光慢慢轉開,停留在Exodus上。

那一個雪白冰涼的空殼居然還在,令她隱隱約約地吃了一驚——好像它獨自留下來是一種背叛;它也早該一起消失才對。

在她剛朝飛船抬起腳步的時候,她又停下來了。

林三酒俯下身,將一隻手放在府西羅身上。

“當年我殺死那一個進化者的時候,我也把他的屍體收起來了。”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,“不過我帶上你,卻不是因為我覺得屍體很好用。”

空了的草地上,草葉折斷了腰,匍匐在地上,彷彿也快承不住這一穹黑夜了。

“不管最初原因是什麼……如今我也相信,有世界之上的世界。到時候,我就帶你過去吧。就當作是我還離之君的人情了。”

林三酒撐著膝蓋,一點一點站起身,喘了兩口氣。

她再次轉過方向,拖著腿腳,朝Exodus走去。

這一具恢復成進化者的身體,卻遠比失去能力時更虛軟沉重了,好像大地化作了泥沼,牽扯、吸吮著她的步伐,讓她往更漆黑深處沉淪。

早知道等著她的是什麼了,還去看什麼?不如扭頭逃跑,逃去誰也不認識的地方,摔在地上,慟哭一場。

但林三酒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腳,被它們架著,仍在一步步走向她的刑場。

她像遊魂一樣,站在飛船門口,看著起落板開啟,在黑夜裡撕開一塊越來越大的雪白。

比夜晚更冰涼的空氣,緩緩從船裡流出來。

她的身體早就四散成了碎塊,怎麼還能往前走?

林三酒覺得,如果她現在回頭看,從她走來的飛船走廊上,一路上都會是她這皮囊裹不住而掉落下來的碎骨,血,被她無知無覺地踩碎了的內臟。

形成了她血肉的人,帶著她的血肉,全被拋散了。

府西羅死了;她卻仍然不知道,那些能力陷阱是不是也一定會隨著他一起消失。

大概會的吧?

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,她也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一一確認了。

她這雙眼睛,好像除了大霧茫茫的黑夜,早就什麼也看不見了。

在空蕩蕩的沙發前,林三酒蹲下身,仰起頭。

在她的幻想裡,她好像還能看見清久留,仍懶洋洋地歪在沙發裡,要餘淵替他拿酒;轉過頭,禮包抱著桌球杆,滿臉不高興地瞪著球桌。

原來她只是一個鬼魂,他們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活著,誰也看不見她。

醫療艙裡的床上,被子被掀開了一半,一層層地折起凌亂的折紋。要是在床邊跪下去,低下頭,好像還會有一隻手輕輕放在她的頭上,梳理著她的頭髮,輕聲告訴她,她體內的進化能力沒出毛病。

林三酒